梦是江南何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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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古以来，江南被文人骚客反复吟咏，他们对待江南就像对待心爱的情人一样吐露心曲，无不深情款款，或轻轻呢喃，或哀哀如诉，或如嗔如怨，或赞叹不已，即遭贬谪，远离京城，江南如洗，连天的水濯清他们身上的尘垢，似锦的繁花带给他们以欢愉，濛濛的烟雨滋润他们的心灵，消解了许多的郁郁之气，给他们梦境也涂上绯色。江南，是一抹轻盈的莎曼，不是透不过气来的瘴疠之地，他们的文章起由江南生，兴由江南发，江南好，江南可采莲，一路酒家何其多，江南烟景复如何，无处不闻歌……
    江南，这一地理概念屡屡入诗，历代文人吟咏不绝，也成为我苦苦寻觅的梦境。
    梦里的江南，依稀朦胧，花瓣雨斜斜飘织，是花，是雨，是五彩斑斓的花瓣雨。
    江南就在每一个不经意的时刻，爬山心头。今夜，月儿西挂，我曾在好多个这样的月夜，想象古人眼中的江南，而江南依然像落在窗台的月影，迷离朦胧，似隐似现，挥之还来。
    江南，本身就是真实梦境，烟岚迷漫，碧水连天，繁花似锦，杨梅酒熟，荷叶田田，丹橘月桂，小桥流水，亭寺笙歌……我一直苦苦寻觅，而江南何处竟是，仍无意中美境。
    他们说，江南就是长江以南啊，可又有人说，真正的江南只是苏州、松江、嘉兴、湖州、杭州、镇江六府一带，不管怎样，杭嘉湖一带总归是江南吧。
    白居易先后治于苏杭，这个写就《卖炭翁》等忧世之作的晚唐诗人，在贬谪期间，在江南，也沾染了轻盈灵致和舒缓曼妙，敞开胸怀，直抒胸臆地赞美江南。
    “江南好，最忆是杭州”。那时的杭州应是极美的，诗人禁不住发出如此的感慨，一千多年来，无数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，去杭州，去白堤寻觅浅草没马蹄、游人如织的盛况。
    现在的杭州是最宜居城市，虽然和其他城市一样，长满了钢筋水泥的森林，城里不知季节的变化，但它在江南，又有广域的西子湖，注定了杭州有比任何别的城市更胜一筹，但在杭州，又能看得出多少江南本来的模样呢？顶多只能看到江南遗留下的一点影子罢。
    杭州，并不能满足我对江南所有的渴望和向往，江南的风韵，非到乡村是不能体味的。
    后来，我去了安吉，这个中国最美丽乡村，能否找到我魂牵梦萦的江南呢？
    农历的九月，应是孟秋季节，草木凋零，秋声萧瑟。而在安吉，屋舍掩映于树丛之中，绿竹满山遍野，未见丝毫草木之摇落，不仅如此，那几天整日斜风细雨，不是春日更胜春日，一派江南烟雨迷蒙的景象。
    江南就是这样滋润柔软，风到这里就是粘，雨到这里就成线，江南，四季风景就是这样如烟似雾，如梦如幻。
    因为下雨，出行不便，只能呆在旅馆里，这是一个处在乡间的度假旅馆，远离市声，物态静美，民房像小洋楼掩映在绿树丛中，门前的小河似玉带，对岸风物历历可见，小河蜿蜒在一片田野之中，不见尽头，河里水草摇曳，岸边弱柳扶风，相隔不远就有一座弯弯的小桥，桥旁有亭子，供人歇脚打尖之用，不时有农人走过，戴着斗笠，有时也牵着牛，在细雨里，他们步调舒缓，绝不带劳动的艰辛和疲惫。
    空中蒙着薄薄的雾，似真如幻，仿若仙境，时光似乎静止了，我也不知今昔何夕，斜风细雨不须归，烟雨弥漫成淡淡的水墨画，江南最宜入诗入画，难怪江南素来多才子，山水的灵气早已侵润其中了！
    而我对江南无以言说，只能默默地伫立，静静地体味……
    江南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，一个过客么。
    当我要离开的时候，很不甘心地暗自为自己期许，一定要再来的。
    去远方，去远方，远方才有风景。年少轻狂的我就是受着这样的蛊惑，毅然远走他乡，为了飞翔的小鸟，为了远方的呼唤。
    这么多年来，也许是忙碌，也许是麻木，对于故乡，我从来不曾仔细地想。可是，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惦记故乡的花儿，那粉艳粉艳的桃花，田田飘香的荷花，一路一坎的野菊花，沾露带霜愈见娇艳的芙蓉花，她们是我对故乡最深的思念，无论我走到哪里，这几种花儿都比不上故乡的神韵，有些欠缺，有些失望，不由自主地勾起对故乡的思念，外面的桃花是瑟缩的小瓣，如努力睁开的眼，荷花是零星的几朵，似不曾进化的野荷，菊花，没有故乡自然蔓延的铺张，而芙蓉花，更没有那样的娇艳和张扬。
    三月，我第一次在春暖花开的时节，回到了故乡常德。
    汽车从韶山到凤凰，一进入常德地界，地势平坦，巨大的条幅横挂在前方，“桃红柳绿江南美，常德春游好去处”，驰车而过，这片广阔的土地，我是如此熟悉又陌生，我像个天外来客般的感到稀奇和惊喜，这就是常德么？
    公路两边，高高水梧桐夹道，白色的花朵像一盏盏明灯，放眼望去，金黄的油菜花满地跑，有时田野里漫漫一片，有时地里零星几块，有时沿着山坡俏皮地爬行，这金黄可与梵高眼里的向日葵媲美，可惜我不是画家，不能刻骨地描画这花朵，但我一样能感受这张扬的金色给予灵魂的震颤，所幸我不是画家，不然，若类梵高，沉溺金色的刺激，也许灵魂一样出窍。而在山边，田坎，屋舍旁，处处红白花开，争斗芳菲，我一直盯着窗外，花海朝我袭来，美景应接不暇，我又忍不住频频回首，这盛大的花事啊。
    正是播种时节，远远望去，碧水于天，水田漠漠，田间有人在劳作，渌水临户，满是江南水乡的韵味，天刚放晴，烟雨欲收，这是我的朗朗之州，当我蓦然回首，惊觉来时武陵路，正是我心心念念苦苦寻觅的梦中江南。
    这确乎是曾被称为朗州的常德啊。
    从张家界返回，走张常高速，看到提示：前方2.9公里下坡。这么远一路向下，师傅好像没事似的把手放在方向盘上，湘西的绵绵崇山一溜猛地削减，没有停歇，一到常德，豁然开朗，天然粮仓、鱼米之乡就从容优雅铺坦地面前。
    朗州因何而起名，我无从追究，但感如此契合，这里山水适度，地域开阔，真有一股朗朗之气在。
    天不吝啬，舍我湘北膏腴之地，沅澧二水穿过，醴泉甘琼滋养吾民，自古富庶丰美。我父亲就曾很骄傲地说，方圆几百里，没有哪个地方的生活比常德好，那时少不更事，很不以为然，也不知常德乃鱼米之乡、粮仓、纺城、烟都、酒乡，正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，走过了好多的山山水水，才如陶渊明发现世外桃源般地惊讶于故乡的和美，这云梦大泽西岸的祥和之美也曾吸引尧帝南巡，看到这里桃红柳绿的景色，歌声飘荡的仙境，斯文有礼的谈吐，流连赞叹不已，一路下枉水拜访善卷，与之促膝讨论德治之策和民风民俗的传承，后深受善卷的影响，使之仁德似天地之广博，智慧如神灵之奇妙。
    故乡，江南，我终于发现为什么对江南如此地想念，不仅仅因先贤的煽动，更因江南是我的故乡，那是来自血液和意念的纠缠。
    桃花源是陶渊明笔下描绘的人间仙境，可以之为点窥豹见常德，常德即是一个巨大的桃花源，是人间的悠悠乐土，桃红柳绿，极尽铺排，岂不说桃花源成片成片万树桃花，不管在谁家屋前舍后，道旁园内，随处可见桃花。记得在我五六岁时，家就搬建到一片桃园里，好几十棵桃树围绕在房屋的四周，每当桃花盛开，我们就搬凳椅坐在树下看书写字，这情景还印象深刻，得益于老师曾在课堂上描述给大家听，他啧啧赞叹这美丽的场景，在路过我家看到的如此情景，他也有着陶式的惊煞羡煞吧。
    常德的桃花确实不同于别处，桃花也成了我最深的情结，无论走到哪里，遇到桃花都会走近仔细欣赏，但总是有些失望，与记忆里的相去甚远，因此更加想念常德的桃花。常德的桃花，花瓣更大颗，跟别处的相比可谓硕大无朋；常德的桃花，花蕊更长，像小型的金丝菊；常德的桃花，更纷繁，花开之时，花叶纷披，难见枝丫；常德的桃花，更娇艳，粉面欲滴；常德的桃花，更有神韵，自然娇媚，能俘虏你的心。
    常德有最艳的桃红，也有最青的柳绿。常德有柳叶湖，水域三倍于西湖，可谓“中国城市第一湖”，相邻的白鹤山上，数万只珍稀白鹤栖居，白鹤、白鹭、野鸭、苍鹭在柳叶湖戏水觅食，这里鱼草丰美，禽鸟飞翔，田歌相和，渔歌互答，此乐何极！柳叶湖因湖形似柳叶而得名，柳树之多才会有如此的联想，堤柳随岸，柔枝拂水，也拂过青青柔情。在常德，柳树极其常见，江岸河畔，湖堤溪边，塘角田头，湿润有水的地方就有柳树，可能是因为柳树极易生长，地里没有经过种植而野生的植物，常德管这叫柳生。
    常德是真正的桃红柳绿，它们极尽渲染，非常抢眼，江南得如许淋漓尽致。
    江南是人们向往的天堂，是最适宜人生活的地方，且不说山珍，且不说湖味，鱼米之乡的常德人吃大米也吃出了花样。常德米粉最赋盛名，在湖南遍地开花，米粉特筋道，煮不易断，还有精制的汤头和浇头佐配，口味极佳。常德的甜酒让我念念不忘，小时每逢年节，一早起来，总能闻到甜酒四溢的清香，甜酒也是很好的丰胸食品，我想这也是湘妹子以丰满型居多的原因之一。常德还有很多以米为辅料做成的菜肴，酢鱼酢肉酢辣椒，这些都是只能在老家吃到的特色美味佳肴。
    仓廪实而知礼节，这礼节曾吸引过尧舜，“常德德山山有德”，是舜以天下让善卷、伊不受隐居德山的流传，常德其名，取自《诗经》“有常德以立武事”之义置常德军而得，意气更为深远，善德文化正是常德文化最显著独特的标识，而“沅有芷兮澧有兰”是屈子行吟的词章，是异于凡俗的高洁，现代诗歌的上游在屈原，在《楚辞》，也在屈子行吟的沅澧，历代很多名贤曾在这里吟歌作诗，留下墨宝，如今，常德诗墙成为沿江风光带最靓丽的景观，它以防洪墙为载体，荟萃中国当代名家诗词、书法、美术精品镌刻于一墙，文化气息非常浓郁，与沿江的风光相得益彰，让人流连不已。在冬季，我到了诗墙，看到江边垂柳拂水，望去濛濛茫茫，远处有拱桥，人来人往，融和之极，拿出照相机来，外甥女也像我以前一样不以为然地说，这有什么好照的呢？她不知道，这是寻觅多久的江南！且在冬季!
    常德是个赋有诗情画意的地方，常德话是吴侬软语的柔软，却属于北方语系，被汪涵戏称的德语更好听好懂，人说常德话听起来就像唱歌，常德话吵起架来都象念诗，便是骂你，你也会觉得很悦耳动听。
    离开常德很多年，也经历过秦腔等铿锵之音的浸润，有次在温州的一鞋店，老板问我是哪里人，我开玩笑说自己是北方人，他一副不相信的神情，说北也北不到哪里去，最多是长江边，话听起来有江水边的柔软，这个没读几年书的生意人开口说出这么诗意的话，让我惊奇而好笑，这是常德话给予他的感受和联想吧，一下让寒暄也变得诗意盎然了。
    想念世间桃花源，想念故乡常德，找了好久的江南，是因为我已走远，其实不必走远，常德就是那江南，聊将此情赋之于《江南春》：
    桃艳艳，柳青青。
    漠漠水如烟，鱼戏莲叶间。
    江南梦绮疏于朗，德服长歌动楚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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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，江南，我终于发现为什么对江南如此地想念，不仅仅因先贤的煽动，更因江南是我的故乡，那是来自血液和意念的纠缠。


身在异乡，却时刻想回家